看庙写庙说另类
一诚 2011.12.11
“上车总睡觉,下车先撒尿。处处看寺庙,常常买假药。”——这是现今国内外、境内外旅游团队活动的形象写真。笔者近年频频加入那游山玩水的行列,于此感受深矣。然而兹事体说来话长,颇费笔墨,暂且仅就看庙一题闲聊几句。
处处看庙
在各类宗教面前,笔者好奇但不虔诚。旅游团队中,真正的教徒不多,而如本人这么一路看庙热情高涨的游客则不在少数。
这些年来,笔者看过的寺庙主要是佛教的,也有其他教门的。佛家庙宇里,万头攒动,摩肩接踵,青烟缭绕,香火旺盛,无论京城内地,还是边远藏区,无论大陆港台,还是东邻日本,大体上如此这般。基督教、天主教的“洋庙”在国内所见较少,到国外看的就比较多了,除梵蒂冈的圣彼得大教堂游客拥挤得像是乡镇赶大集,其他教堂基本保持肃穆安宁的气氛。清真寺看的少,那里一般不是旅游景点,不便随意闯入,但是自己早年曾经进过兰州本地的一处清真寺和省内临夏回族自治州的两处大拱北,主人却是十分客气。
庙的热闹
看了那么多庙,其实就是看了个热闹,门道是看不懂的。比如省内甘南藏族自治州的拉卜楞寺、青海省的塔尔寺以及西藏拉萨的布达拉宫和日喀则的扎什伦布寺,均属藏传佛教之崇高圣地,尽管屡屡认真地听取导游讲解,还是不甚了了。恐怕这既显示自己的粗陋浅薄,也说明佛门的博大精深。至于基督教、天主教等等的那些门道,就更是别提了。
尽管啥也不明白,还是处处看庙,乐此不疲。捂住相机镜头,旁观信徒们在那边或跪拜,或上香,或祷告,或瞻仰,自己表面上尊之以礼,大气不敢出一声,心里面却吊儿郎当,不以为然,待到不禁摄影的地方,立马抓住机遇,抢他几个镜头,美不滋滋是也。
有时觉得,自己仅凭猎奇之心,频繁进出神圣之门,是否不那么够意思?转过又想,虽然没有直接往那功德箱里塞钞票,可是却已经支付了价格不菲的团费或门票费,在我等凡夫俗子眼里,两者又有多大的实际差别呢?于是,双膝无须弯曲,腰板儿挺得更直,东张西望,继续看庙去也。
庙的皮毛
庙的门道高深莫测,笔者不懂,也没指望把它弄懂。要说看庙有点儿收获,充其量就是在看热闹过程中,注意到了一些皮毛层次的东西。
据说,佛教在大约3000年前产生于古印度,又在大约2000年前传入我中原地带。但是印度化的佛教建筑,不久便入乡随俗,逐渐地本土化、中国化、汉化了。因此,自己在各地看见扣着大屋顶的汉传佛教寺院,就总觉得那么像是一组多进的四合院,而其洋洋大观者,就那么像是衙门官府乃至于紫禁城的建筑格局。
衙门口朝南开,寺院门也要朝南开。世俗院落有一条中轴线,寺院也有一条中轴线。寺院中轴线的最南端便是入口,称作山门。进入山门内的第一个四合院,左右两侧分别是钟楼、鼓楼,正前方则是天王殿。天王殿后是第二个四合院,左右设配殿,正前方便是N层高台上宏伟壮观的核心建筑——大雄宝殿。沿中轴线继续往北,依次递进,还有法堂,还有藏经楼,等等。许多寺院建有佛塔,并因塔而名,例如白塔寺、金塔寺、木塔寺。大型寺院往往附建园林,花香鸟语,亲切灵动,清新自然,实乃“一花一世界,一叶一春秋”的精彩体现。在庄严隆重的神明净域,这是最能体现慈悲关怀的人性化设计了。小型寺院没有太多的层次,但哪怕只有小庙一间,其面南朝向与对称格局仍然是严谨的。
偶而曾经有幸,避开那熙熙攘攘的往来信徒与浮躁游客,自己置身佛寺,驻足堂前,仰望万里蓝天,碧空如洗,苍鹰飞旋,再看殿前炉龛,烟火闪耀,香气升扬,又听木鱼阵阵,钟声悠悠,正可以感到一种深山古刹的安宁幽静,体会彼等出家人的平和无争。可惜这样的机会在新时代新世纪里已不可多得,笔者常常是被裹挟于游客的大潮中随波逐流,并与不相识的爪哇国朋友比肩合影,权作留念。
庙的另类
前述汉传佛教寺院是佛教的一类主流,道教寺观模样大体上与此相似。此外,藏传佛教、南传佛教的寺院亦属于佛教的主流之类,并各有其建筑的特色。基督教、天主教的教堂和清真寺的特色,也十分鲜明。
但是今年先后看过的两处佛庙,恐怕要划为另类了——说是“另类”,显得有些贬义,其实我等教外圈外之人不必擅作褒贬评价,那就改说是“新新一类”吧,如今不是讲究开拓创新的么?
笔者指的是陕西扶风的法门寺和台湾南投的中台禅寺。
法门寺古庙新区
4月下旬,笔者春游陕西,慕名造访位于扶风县的法门寺。
法门寺历史悠久,始建于东汉末年,距今有1700多年,被誉为“关中塔庙始祖”。另一说是始建于北魏,距今有1500多年。寺内原有木塔,后改砖塔。史说法门寺因舍利而建塔,因塔而建寺,但是自唐代咸通十五年(公元874年)正月初四,唐僖宗李儇最后一次送还舍利以后,再无一人亲见佛骨风采。舍利倘若地下有灵,也该有些寂寞,意欲思念它的万千信众吧,不料戏剧性的一幕竟然发生了。
1981年,明代所建十三级砖塔的半边倒塌。1987年重修时,在塔基发现唐代地宫,于是乎佛祖指骨舍利煌煌然光彩面世了,同时面世的共有沉睡1113年的2499件珍贵宝藏。一向精于吃祖宗饭的陕西乡党,没有放过这个天赐良机,随即大做其文章。历经千百年间多轮扩建、衰败、重修的古老法门寺,在20世纪末和21世纪初迎来了最为灿烂的黄金时期,相继建成了大雄宝殿、玉佛殿、禅堂、祖堂、斋堂、寮房、佛学院等诸多仿唐建筑,古寺于是焕然一新。
法门寺新貌的最大亮点,当属2009年竣工的文化景区。从气势恢宏的山门广场开始,经过长1230米、宽108米的佛光大道,直至高148米的合十舍利塔,我在这一片金碧辉煌包裹的钢筋混凝土制品之间,伴随着善男信女的脚步,从现世此岸走向佛国彼岸。心里纳闷:这也是庙吗?这哪里还是庙呢?然而这不是庙,又能是什么呢?
魏晋时期,佛寺以塔为中心。隋唐以后,佛寺以殿堂为中心。眼前这巨大突兀的家伙,既是塔又是殿,法门寺的中心非它莫属,舍它其谁?那高大华丽的佛像,那合十掌间的唐式宝塔,更无可置疑地证明了它的归类,而原有传统格局的寺院建筑群则偏安一隅,退而成为后来者的附属。
中台山禅寺猎奇
11月底,兰州已是初冬,然而笔者飞抵宝岛台湾,那里才刚入秋。导游带去的第一个景点,便是南投县埔里镇的中台禅寺。
又是看庙!是的,又是看庙,看一个既是庙、又不象庙、又不能不算庙的大庙。此庙如今转眼间闻名遐迩,凭的就是这么一招。
导游预先介绍说,中台禅寺是台湾著名建筑设计师李祖原的作品,过几天将要参观的台北101大楼也是由李祖原设计。但他没有说到,笔者上文讲的法门寺文化景区的设计人也是李祖原。中台禅寺和法门寺文化景区,是相差8岁的姊妹篇,是两件宏篇巨作,亦为一对另类怪胎。
与法门寺相比,中台禅寺的历史就太短了。它不过是个“90后”而已,1994年方才创立,而主体建筑落成于2001年,如今刚满10岁。在设计思路上,如果说法门寺文化景区是与时俱进,那么中台禅寺首先是因地制宜。前者在辽阔的八百里秦川占地1300亩,有大气铺陈展开的客观条件;后者仅在群山环抱中占据一块狭小的高地,便只能奋力向天空堆砌了。但两者亦有共同之处:都有大把的真金白银支撑——前者达25亿元人民币,后者为40亿元新台币(当年约合人民币10亿元)——而烧钱是古今中外一切建筑奇迹的根本依托,仅仅拥有适用的建筑材料、巧妙的建筑设计和高超的施工技术,肯定是无法成就的。
中台禅寺没有平静祥和的多进四合院,但佛庙该有的四天王殿、大雄宝殿、大光明殿、地藏殿、万佛殿……,一应俱全,一层又一层,堆起一座十多层的巨型建筑。那高楼广厦没有大屋顶,整个形体既象金字塔,又有些几分清真寺的味道,内部却安放着佛家的种种宝物。
始入四天王殿,就见到一副熟悉面孔——大肚弥勒佛正笑坐迎客,再从其身后登数级台阶,便是大雄宝殿——这分明为“错层建筑”,哪里是所谓“一楼”、“二楼”?宝殿中央的莲花宝座上,一尊用印度红花岗岩雕琢的释迦牟尼佛接受信众的瞻仰膜拜,在佛的左右,西有伽蓝殿,东有祖师殿,均置放着功德箱,却不备香炉火盆,并且任你摄影录像,无人阻拦。
我们就此止步,因为导游规定的集合时间快到了,其他各层的佛堂竖向重叠,不可望亦不可及。据说最精彩的万佛殿在第十六层,那里有以缅甸柚木制成的七层药师塔,其中分别供奉七尊铜铸药师佛,还有万尊铜铸药师佛及八十八佛形成的万佛墙。不过我们在大厦外立面,可以看见高30米、宽16米的大型莲花瓣玻璃帷幕,那正是位于万佛殿的南北两面外墙。
前面说到中台禅寺的设计建造首先是“因地制宜”,其次,则如法门寺一样,是“与时俱进”的,是在财力、智力与现代科技高度结合的基础上,进到了颠覆传统、外观什么也不象而内部又货真价实的一座大型佛庙的境界。
中台禅寺的主体建筑是坐南朝北、左右对称的,但是整个寺院没有一条中轴线。在主殿的前方西侧有一个三间牌坊式的山门,面向西南,是名副其实的“斜门歪道”。而导游带领大批游客进进出出,走的是寺院东侧一个标为“中台山博物馆”的边门,此乃“旁门左道”不假矣。
在体量巨大、竖向发展的高层殿堂以外的东南处,禅寺修建了精巧雅致的园林。在那里,可以看见一池绿水,一座铜桥,一片艳丽盛开的莲花,几只悠闲戏水的蜻蜓。由此,中台禅寺终于具备了几分中国佛教领地宁静、平和而内向的氛围,显示了一点中国人的审美观和文化性格,从而与西方“洋庙”的外向、暴露和动荡不安有所区别。
看庙心得
——庙,总是当时当地最好的建筑。
宗教的力量是强大的,无论古今中外,寺庙道观总是能够集聚万千信徒奉献的天量财富,宗教建筑总是占据了当时当地建筑的最高水平。
有关富庶地方庙宇之豪华,不必再说了。这里举另一种极端的例子,40年前,笔者曾经在甘肃省中部山区的偏远农村插队落户,那是一个曾经被左宗棠评价为“陇中苦瘠,甲于天下”的贫困地方,人们只能土墙土房和窑洞一类生土建筑内栖身生活。但是,笔者游荡乡间,有一次竟在许多年前坍塌的观音庵废墟里发现了金黄色琉璃瓦的残片!这算是自己早期看庙的经历吧,我不禁惊叹信仰的魔力真是无边。
——庙的发展,总是从“另类”开始。
如今流行世界的几种宗教,都有千年以上的历史。然而其最初的建筑形制,没有能够延续至今的。
中国古代文化主要是沿着黄河流域发展起来的,天生注重现实人生,认为只有大禹治水那样的现实努力才能保持生存。无论外来的佛教、基督教、天主教和伊斯兰教,还是本土产生的道教,都不能不受到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和制约。从空间讲,“洋教”来到中国,例如印度化的佛教建筑来到中原,来到藏区,就必须入乡随俗。中国的佛教建筑主要是中国人自己的创造,并非来自西天取经。在中国,佛教和佛庙早已不被视为“洋教”和“洋庙”了。
从时间讲,佛家修行与追求逐渐有了变化,或者产生了分支,而建筑的材料和设计施工技术也进步了,新建的寺庙自然就会不同,就会出现有违旧制的“另类”。20世纪以来现代建筑的流行与普及,既有经济和科学技术的背景,又有文化审美变化的背景。在这样的世界环境条件下,冒一些“另类”建筑出来的,又何止于宗教寺庙的领域?
——“另类”做大了,就成为后世的经典。
不管是庙不是庙,有些“另类”太标新立异了,让人们不好接受,引来一片质疑。这种情况下,“另类”站得住站不住,不靠谁比谁说得更加有道理,主要是靠它自己的实力。埃菲尔铁塔曾经是“另类”,悉尼歌剧院更是一个超级烧钱的“另类”,但是如今游客到了巴黎和悉尼,却少有不去参观拍照的。近几年,奇形怪状的北京“鸟巢”、“水立方”、“水蛋”以及“大裤衩”,已经或者正在经受这种考验。
还是回来说庙。擅长独辟蹊径的李祖原先生与财源茂盛的佛家携手,设计修建了中台禅寺和法门寺文化景区。笔者在今年春秋将其一一看过,应属偶然。但是,这两大手笔的问世会有什么影响呢?是不是真地开了21世纪佛家庙宇建筑的先河呢?
——建庙者中的“另类”:市场经济下的投资商。
“另类”要做大,要成为经典,就必须烧钱。不过,成了经典,也就会成了景点,又可以赚钱。如今有一些建庙人深谙此道。当然,他们不属于真正虔诚的佛家信徒,而是寺庙搭台、经济唱戏的精明投资商,他们才是建庙塑佛的真正的“另类”。
佛祖有知,哭耶?笑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