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在历史中的写实传统
遗忘在历史中的写实传统
东方的造型艺术以写意为核心,西方以写实为核心。听起来大约是对的。中国的绘画,似乎最典型的是用水墨表达的“文人画”。真的是这样吗?
我们几百代中国的画家,一再地把自己写实传统丢弃在历史当中,虽有断断续续的写实传承,被排挤到以文人画为主流的画史边缘,“写真画影”被贬为民间工匠的小技。我们曾经辉煌伟大的写实传统落到无人延续的不堪境地!
汉代的宫廷画师毛延寿把不曾贿赂于他的宫女王昭君画成丑女,皇帝误把画像中的丑昭君嫁给了匈奴的单于,结亲时,见真昭君貌若天仙,肠子都悔青了,延寿即刻在刀下成了短寿。皇帝对毛延寿的写实手段一定深信不疑,这个故事从反面证实了汉代必然存在的写实水平。
五代徐熙的《雪竹图》坚定明朗又深入具细,支支叶叶的叠压转折,向背阴阳都精细毕肖,有如丢勒的铜版画般深刻,此图所俱儒雅、舒展、大方的品格哪里是西方人能够达到的。
宋代李公麟的作品《五马图》之一,画得很棒,非常写实。《五马图》是中国式的写生作品,用十分准确和真实的造型,表现了不同人物和不同马匹的个性特征和精神气质,表现了人物体质相貌上的民族和地域的特点,马匹的品种和地域特征的描绘同样也是肖像化的。形的精准,用线的肯定、生动和造型的张力都在后来的西方人之上。
李嵩《花篮图》中国静物
在宋徽宗的画院里,画家们活的比今天还滋润,气定神闲,入微观察,精雕细刻。
李冬《雪江卖鱼图》是焦点透视的中国风景
山东灵岩寺的宋代泥塑“天贝高峰妙禅师”,形体塑造的准确就不必说了,那沉思默想的神情是灵魂出窍的水平。
在文人画的山水、花鸟独居画史主流的时代,重彩写实一路本可以厚重幽深地另成一路的,法海寺壁画的花卉山石已经具备这样的可能,但只是可能而已。
这是南京博物馆收藏的一批明代官员肖像之一的《罗应斗像》。我特别喜爱这批作品,对我影响很大,甚至喜欢画正面,都跟这有关系。正面是一种面对面的有勇气去透视灵魂的角度,当然也不太好画,可是画出来之后会意味深长。这张画就画到了灵魂深处。
我们甚至能感觉到明暗,比如说鼻子,他是用明暗画的,有光影,就象用闪光灯拍正面相时的明暗和起伏关系,以往中国人在山水画里也能够表现立体,靠边线叠压和坡面转化的“皴法”画起伏凹凸,他脸上的变化就很像山水的“皴法”。这是人物画和山水画的结合,在技法上他们融为一体了。明人肖像的准确生动,内心刻划的毫不留情,其水准应不在荷尔拜因素描肖像之下,人物面部用“边线”“坡面”的配合来表现体积与起伏的方式其实与荷氏也十分相似。
《同光十三绝》是当时京剧荟萃名角的群像,虽然也画的很象本人,已经不能与宋代的李公麟和明人肖像相比了。写实技能的衰落以致绝后,成了不可逆转的趋势。
到了晚清,中国绘画的写实技能更加暗淡,象任伯年这样具备写实能力的画家成稀有品种。
照相术传到中国进一步断送中国写实传统,照片替代了容像,画像师画起了模仿照片的擦炭画。太后老佛爷也喜欢上了照相洋玩意。这幅中国人画的油画是朝服大影与摄影的结合。
留学欧洲的前辈,徐悲鸿、常书鸿、李铁夫那代人,必须学习西方才能够写实。直到今天,我们都是按照西式的教学路径学习写实。
按理说,在教学中不必重建一套西化术语和认识方法,不必在泊来的素描语境中先把自己变成西方人,完全可以用中国式的素描作为出发点学习绘画的基本功,进而立足中国学习西方的绘画传统,是更便捷的学习方式,一切都是我们熟悉的。
我们真的熟悉自己的传统吗?我们不觉间被西化的程度十分惊人,我们还适应古人留下来的认识事物的方式吗?我们还读得懂古人画作的精妙吗?
康有为《万木草堂藏画目•序言》里的一段话:“中国自宋前,画皆象形,虽贵气韵生动,而未尝不极尚逼真”,但是由于“苏、米拨弃形似,倡为士气。元明大攻界画为匠笔而摈弃之。夫士大夫作画安能专精体物,势必自写逸气以鸣高,故只写山川,或间写花竹。率皆简率荒略,而以气韵自矜”,所以“中国画既摈画匠,此中国近世画所以衰败也”,“如仍守旧不变,则中国画学应遂灭绝”。。。他渴盼地说:“国人岂无英觉之士应运而兴,合中西而为画学新纪元者,其在今乎?”。。。康有为对“合中西而为画学新纪元者,”的希冀,核心在于提倡“宜取欧画写形之精,以补吾国之短”,实行“以复古为更新”,恢复中国绘画写实传统。